
说起舒曼,他似乎不够走运。出生在1810年的他被门德尔松、柏辽兹、李斯特等人前后包围着,作为同龄人的他们要么才华横溢,要么个性鲜明,几乎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独特的音乐标签。但舒曼的形象却时常难以界定,他既不像柏辽兹那般标新立异,也没有李斯特式的激进主义,性情亦不像门德尔松那样沉静、内敛。更糟糕的是,作为一位写钢琴作品的杰出音乐家,他十分不幸地与波兰人弗雷德里克·肖邦同岁,这让欧洲大陆不得不同时容纳两位“钢琴诗人”,时至今日这个难题都没有得到圆满的解决,音乐史似乎选择了更加流行、更加通俗、也更加喜闻乐见的肖邦。我清楚地记得,在2010年全世界的钢琴家、乐迷、唱片公司都在纪念200周年诞辰的肖邦的时候,而相比之下,纪念舒曼诞辰的声势则要小得多。
那一年,人们在音乐厅里能随时听到扑面而来的玛祖卡和波罗乃兹舞曲,波兰政府在当年还授权驻各国大使馆,为那些长期热衷演奏肖氏作品的著名钢琴家颁发了80本“肖邦护照”,光中国就有朗朗、李云迪、陈萨三位钢琴家获此殊荣。
反观德国,舒曼的同胞们并没有像波兰人那样在“纪念年”来临之际,大张旗鼓地在全世界范围内推广这位本国作曲家,毕竟在德意志的音乐万神殿里还坐着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瓦格纳等人。尽管从来没有人怀疑舒曼作为伟大作曲家的崇高地位,但舒曼的光芒在历史上被这些作曲家遮蔽也是不争的事实。舒曼本拥有非凡的天赋和想象力,又有着像克拉拉·舒曼这样的绝佳伴侣,却多少有一些生不逢时。在浪漫主义热潮高歌猛进的岁月,舒曼内向的性格似乎抑制了他的灵感冲动,在炫技潮流席卷钢琴领域的年代,他却拒绝向潮流妥协,拒绝如肖邦、李斯特那样创作一些流光溢彩的钢琴作品。他最重要的钢琴作品《克莱斯勒偶记》、《童年场景》、《c大调幻想曲》有着含而不露的情感脉动和扑朔迷离的色彩,在不经意间将丰富的肢体语言植入作品,从而令他的钢琴作品有一种精美的“混沌感”,比如那一部貌不惊人的《幽默曲》当中就暗含着诡异的调性笔触,令人仿佛看到了勋伯格的魅影。
许多单纯追求技巧极限的钢琴家可以轻易地演奏李斯特的《超技练习曲》,把肖邦的《谐谑曲》也可以弹得滚瓜烂熟,但经常为演奏舒曼而苦恼,这些音符对于他们技能优越的双手本不构成任何障碍,但每每在琴键上放下双手,却难以捕捉到属于舒曼的理想声音,以及那一些平衡、全面、浑然的复调音乐的魅力。
那么接下来我们来听一首能让你内心安宁,有着丛林般感受的来自舒曼的《梦幻曲》。
舒曼或许刻意给钢琴家们留下了那么一道难题,这不免让人联想起了少年舒曼曾经也是一位早慧的钢琴天才,然而在手疾的摧残下,他只能放弃前途无量的职业演奏生涯,而这一经历或许让他对纯粹的演奏技巧心生了敌意,反而转向挖掘音乐内部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甚至演变成为了“钢琴交响化”的倾向,他的《大卫同盟》、《交响练习曲》都透露出了这般的气质。但有趣的是,在营造了“钢琴交响化”氛围的同时,舒曼就像布鲁克纳把管风琴作为交响曲的喻体一样,把自己的交响曲作品展现出了“钢琴化”的特征。他的《c大调第二交响曲》谐谑曲乐章就是最典型的例子,那种减七和弦音阶排练完全是钢琴式的写作手法,却给管弦乐团的演奏带来了巨大的困扰。我早已记不起上一次外国乐团来中国巡演舒曼的交响曲是什么时候了。
显然与贝多芬、勃拉姆斯、布鲁克纳和马勒相比,舒曼的交响曲不够有说服力,但它们仍然十分卖座。通常评论家认为舒曼的交响曲虽然不乏亮点,比如持久的抒情性和神秘主义色彩《d小调第四交响曲》,以及具有浓烈的日耳曼民族意识的《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莱茵”》都是佳作,但配器的平庸却影响着这些作品的成色,以至于马勒曾经将他的四部交响曲重新进行了配器。或许,乐团的演奏家们认为舒曼的交响曲,甚至包括《曼弗雷德序曲》的难度和其所能展现的精彩程度不成正比,但凭心而论,有多少指挥家能够以足够的耐心、细致地料理舒曼这些作品呢?
舒曼唯一的歌剧《杰诺费瓦》于1850年首演后便淡出了音乐舞台,1995年德国一家地方剧院在演出这部歌剧的时候,距离上一次1925年被演奏,它已经阔别世人长达70年之久。不过这倒突显出了舒曼在声乐作品当中的非凡成就,尤其是那些在1840年创作的声乐套曲,如《诗人之恋》、《妇女的爱情与生活》、《桃金娘》等等。这些作品诠释了诗歌与音乐完美交融的可能性,并为理查德·瓦格纳日后将诗与音乐的高度黏合树立了最早的范本。在后者的歌剧或者是乐剧当中,器乐与声乐的互文曾经大量的出现在了舒曼的歌曲中,难怪上世纪70年代的指挥大师卡拉扬在演绎瓦格纳的歌剧时,曾将一种鲜明的德语浪漫主义歌曲风格注入其中,而舒曼的声乐套曲比他的钢琴独奏作品更能准确地体现其“钢琴诗人”的身份。
在舒曼逝世160年后的今天,他总会有一种理由让乐迷铭记。虽然他的艺术创作充满遗憾和不完满,但他最杰出的作品却从来没有被埋没,比如他的大型清唱剧《天堂与仙子》近年来上演的频率越来越高,为听众提供了更多的角度去欣赏这位天才的艺术魅力。
人们感受着舒曼非凡的想象力,而很少在其中体味到幻听症和精神分裂给他带来的痛苦与折磨。与贝多芬那一种充满抗争精神的形象,或者马勒煞有介事的撕心裂肺不同,直到今天,舒曼仍然保持着他诗意与高贵的面孔。
关于舒曼的故事,今天就说到这里。
原创文章,作者:曼海姆音乐艺术,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91go.cc/shuman/